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石学鸿篆刻艺术简论

石学鸿篆刻艺术简论

石学鸿篆刻艺术简论



内容提要:本文从艺术道路、艺术风格、为人风范等三方面论述了石学鸿先生的篆刻艺术。
          本文认为,除了天分、名师、功力这三者外,石先生艺术上的成功,还在于他淡泊清雅的为人。
关 键 词:石学鸿 、  篆刻艺术 、  浑拙
作者简介:弘山木,文艺学博士,长期从事艺术理论及美学研究工作。发表有文艺理论研究专著论文多种。

    艺术家师学鸿先生,字云孙,号志勤,室名厥庐,别署石交堂、印雪斋、翠竹楼。本世纪四十年代,即以印艺蜚声江浙。时于右任、陈立夫、梅兰芳、张大千、杨仲子、胡小石各界名流均请其治印。1945年,先生印行《石云孙印存》,于右任、夏敬观、柳诒徴、王蕴章等名流学者欣然为其题咏作序。黄宾虹先生特为之绘《石交图》,并撰文论述其治印之长。一时倾动东。先生自是以来,百尺竿头,更进一步,五十年至于今,潜心金石,精益求精,其艺几臻纯青,俨然自开宗风(杨仲子语)矣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一

    云孙先生一九二一年生于南京一世家。金陵石氏,源出武威蚺城一派,远溯春秋名大夫石碏,二千七百余年,代有名贤。先生祖籍江西婺源,郡属新安,与紫阳夫子同乡,后居金陵。先生早年失怙,由祖父外祖教养。祖父云轩先生,为金陵一带儒医,工词,有《蓼辛词》二卷行于世;富藏书,号称万卷。多有善本孤文,外祖胡言石,工书法,家藏历代书画印章;外祖母狄景如擅工笔花鸟。先生幼受家学,耳濡目染,心领神会。
   
        从来为学问技艺者,一曰天分,二曰名师,三曰功力。先生既得家传,聪颖慧悟,云轩先生许其“试笔作字,即具帖法,读书亦能聆悟。偶为小文,颇有幽隽之致(《石云孙印存序》,见本刊同期)。虽有私怜之情,亦可窥先生天分之一二。先生有从长辈习诗词书画,亦学有所得,与日后刀技之通于艺而成于术,不啻柱础之深且后矣。察之以往,元献以神童入翰林,于艺熔铸锻炼不已;仲用恃天才而营利禄,终庸碌无为。先生鉴之,年未弱冠,即毅然离乡,负笈海上,入正风文学院。从院长王西神习书法,从教务长陈彦通学文史,从西泠印社社长王福庵攻篆刻。又投黄宾虹门下,研习书画。诸师皆一代名流,学际天人,艺进乎道。先生有幸诸名师指点,兼以天悟,加以功力,可谓学其上而得之上。
   
        先生于诸艺中,尤注力篆刻。履武本师外,又旁搜远绍,揣摩近代大师邓石如之刀法结构,精鹜时贤杨仲子之灵秀形神,其技遂日累月进。更有幸得柳诒徵、乔大壮、胡小石、张大千、徐悲鸿等名贤奖掖点拨,其技遂进乎艺境。其学之途,杨仲子先生后有一概括云:早岁于冷肆中,得甲子丁丑间近人为悲鸿所治印铃木,始从事抚拟,继又获观歙中诸子、西泠八家及完白、攘之、 叔、穆甫、仓硕、师曾各家专集或其制作精品,艺乃大进。近复参研十钟印举,甄陶殷周,驰骋秦汉,博采兼收,怡然自得。(《师云孙印存序》,见本刊同期)
其致力于篆刻绘画之情形,其祖弢素公亦有一描述云:

    乃以宝贵之光阴,致力于镌绘二事。斗室之中,钟鼎篆籀之文,山水花鸟之册,罗列纵横,古香四溢。求者踵至,日不暇给。犹复锲二不舍,远绍旁搜,时出新意。……年未弱冠,亦庶几天人并到也欤!(《石云孙印存序》,见本刊同期)
   
        先生既秉天姿,又有此锲而不舍之功,再得名师指授,技艺何愁不或!天赋原非关人力,未可强求,而学艺用功者亦众,夫成就者寡,盖在于名师之不常有,切师徒之缘分不常有。他人或得之一二,而云孙先生得之者三,其幸耶运耶?
   
         即如杨仲子先生,以艺术学院院长之位,亦亲授艺诀云:
        自开宗风,其在秦汉印玺之外,吾人若仅取法明清,似难脱前人窠臼,抗礼当代名贤。拔赵立汉,应求之於殷契、周金、秦权、汉甓、陶简、泉镜之间。质之云孙,以为何如。

    这是经验之谈,亦是迷津指点。虽非独家不传之秘,亦可发人深省。石学鸿先生得诸名家口指手画,起点高而来途正,即沧浪先生所谓“从顶 上做来,谓之向上一路,谓之直截根源,谓之顿门,谓之单刀直入也。”(《沧浪诗词话·诗辨》)

    五十年代初,一派清明气象,杨仲子先生以石学鸿先生年富力强而印艺臻于新安何雪渔震、汪杲叔关,遂提议云孙先生创办新安印社。此议深得王天瑞、吴养公等先生赞助,又得南北艺文名流徐悲鸿、黄宾虹、胡小石、傅抱石、陈之佛诸先生支持首肯。先生遂于朱雀路一三二号(今太平南路梅苑饭店)成立印社。开张后,营声兴旺,声誉日隆。一时间,少长咸集,群贤毕至。常来奏刀挥毫、研冶印艺者,有伍仲文、邓诗庵、杨仲子、胡小石、陈彦通、卢冀野、申柏厂、曾香亭、段无染、汤澹然、陈万孚、邬努丹、姜锍麟、谈月色、王天端、苏洗斋、秦士蔚等学者名流,师长友朋。众贤相互切磋,取长补短,先生之刀技遂日臻游刃有余,自然而然,进乎大道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二

        艺贵乎贯,先生治印,又多得力于起广才多艺。先生工诗词,习山水,篆刻而外,尤以书法为最精。其书工篆刻,而尤以铁钱篆为精纯。其隶书兼《石门颂》之束秀厚朴,溶入《礼器碑》之方正瘦劲,参以篆书之婉通圆转。而其铁钱篆,法天象地,有八卦点画之玄妙,有杨柳摇曵之风姿,细匀清丽,蕴藉中不失飘逸,垂曲处不失方刚,近承王福厂,远绍邓石如,其用笔,于长划须搭接处,擅使笔触就势暗合,几疑天衣无缝;其力意,富含深情而有节,自有神韵而不游。书为印之先,未有书不精而印至上乘者。先生既精工隶篆,于治印则功倍矣。
   
        先生不但多才多艺,切精于印铸、美工之技,五十年代中后期,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,先生被迫辍刀,而改行印刷、铸造、制造、刻模诸技术工作。辍艺从技,虽为憾事,但对先生艺术道路,未尝不是他山之石。吾国文化,历来轻技而重艺,有所谓小技之称。近代以来,以科技为国之先导,则又以技术为尚,余皆缓论。实则技艺一事,可分镳并辔,同行不悖,其或相得益彰,相辅相成。夫技艺虽二途,其臻于上者,曰术,达于至上,则曰道。此艺术、技术之所以称而贯者。先生从技,兢兢十数年,而于印艺,心存默想,神游精鹜,移技入艺,遂悟记忆之通于道者。七十年代下半叶,先生董理旧业,重操牛刀。此次出山,已经炼狱,其技艺之纯精青熟,自是又一番恢宏气象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三

    先生治印之艺,精研邓石如、赵之谦、王福厂诸大师,明于法而深于理。有秦玺汉印之古朴,兼明清大家之气象;镕化铸刻、兼取刀铅,贯通技艺。其形方厚光洁而不拘滞。细条匀净,布白适韵,其神从容安详,圆转流美而不浮滑,其作满白、细朱、圆朱小玺及蝇头小楷边款尤为精绝奇丽。余曾偶得《云孙治印》一巨册,把玩不已,阅至其“乾坤正气”(见本文刊同期封四)一方,尝掩卷而叹曰:技艺至此,亦可观止矣。

    细思之,先生之风格境界,一言以蔽之,何不云“精细小巧而寓自然沉郁、重拙大方。”重言之,“精而自然,细而沉郁;小中见大,巧寓重拙”是也。

    精者,先生之印痕,一钩一划,一锲一镂,无不精通,无不春而又纯者。试观其苏轼《题西林壁》诗(见《书法导报》1994年9月7日),横看侧成二十八字,三百余划,有一划有瑕疵乎?一划有一丝欠妥乎?成语有“一丝不苟”,此之谓也。一丝者,于一寸为万分之一,于日虽甚微,于刃则甚广。其妙在行气、掉臂、运腕之间。此等境,宜显微镜观之。但先生之精,虽从刻意中来,亦入于自然浑成之境。前云“乾坤”二字,为天地造型,为神明立象,正式此境。

    先生印存,小如栗,细如丝,如“石碏八十八世孙长方阳文,宽如米粒,其点划之小者,仅如针尖。乍视之下,唯觉其精、细、小,凝而久之,觉笔划间架渐宽,复视之,觉有浩荡之气灌注点划之间;又似有康庄通衢,车水马龙游于其间矣。河伯于海,叹为大方之家,吾人窥其艺之一斑,何尝不有海若洋洋之叹!
   
        艺之忌者,为巧。所谓奇巧淫技,巧者,技之花头。先生未免于巧,但巧得有理,巧中自有重拙。试观其鸿爪(见《云孙治印》)、翠竹楼(见台湾省《印林》第8119936月),巧中有重拙,此先生所以能自开宗风者。何谓重?有高古之浑朴,自陶唐甲金中一步步跋涉而来;有三千年历史之凝重,使人似曾游秦砖汉瓦一过;此谓重。何谓重?无巧不巧,虽位人治巧夺天工,似不经意而如造化天成者,如山川之赋形,如江河之回旋,无迹可循,天然浑成,无理而妙,谓之拙。俗仅见其巧,而未喻其拙。艺至浑拙,殆乎止境。巧,人能及;拙,人不能及。先生艺之至者,在乎此。

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   四

    技艺之成,有天分、名师,有功力;于此者有三,则其技艺或可进于道否?曰,在进不进之间。

    艺系乎人。鲁迅先生有言: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。高人始有大作。身之修,性之养,亦关乎技艺。世不乏天才,不乏名师,奈名缰利锁,因缚手爪。消磨浩然之气,空耗天分,于艺岂能存乎心而运之毫?

  先生淡泊名利,洵洵有夫子之风。与人无争,于世不扰;不为物欲所蔽,历经坎坷曲折而安之若素。家无他物,唯有微型盆景数架,日浇夕灌,同度松柏之年;有怪石一双,日常凝注,自得其乐。志明须清,才展待淡。先生清雅高韵,飘然神致,其艺盖亦得益于次。大羹至美,在淡泊人生,今吾辈窥其径而终未登其堂奥者,非不能也,不为也。


            ——文章摘自《江苏文史研究》1995年第一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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